细辛惊了,“主子不再送送将军么?”
贺兰香口吻淡然,“送什么送,反正总要有分别,不如早点回去补觉。”
看多了,心又乱。
“驾!”
马车经过队伍前方,帘子经风吹起,贺兰香往外望去,不经意间,正与谢折四目相对。
熊熊火把下,那双黑眸目不转睛看着她,不知是火映入他眼中,还是他眼里燃起了火,她竟在里面看到强烈的眷恋与不舍。
在这一瞬间里,贺兰香还真挺想跟他走的。
她伸手压住帘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时,只听外面马蹄声急促,一道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将军留步!还请听旨!”
贺兰香心上跳了下子,顿时惊奇,压在帘子上的手改为抬起。
往外一看,正看到名身着宝蓝宫装的太监在禁卫簇拥下打马而来,下马接过锦匣,取出明黄圣旨抖开,清清嗓子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御史台查证,大将军谢折诸多罪名属实,朕念起劳苦功高,免除死刑,暂押御史台大狱,待等三司会审,再做判决。钦此。”
太监苦念完,低眉顺眼赔笑道:“将军,劳烦接旨吧。”
崔懿一声暴喝:“荒唐!辽北战火连天,正值行军在即,陛下安能在此刻下此命令!我看定是你这阉狗假传圣旨!想要毁我大周社稷!”
贺兰香被这乍然暴喝吓得不轻,还是头一回见斯文如崔懿能有如此大的反应,但仔细一想,便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辽北战事正急,这种时候将谢折查办扣押,等同于强收兵权。
崔懿威胁太监假传圣旨,便是在暗示谢折宁愿造反,不可放权。
“崔大人含血喷人,圣旨白纸黑字,洒家纵然有十个脑袋,怎敢假传圣旨!”太监瑟瑟发抖,若非禁军在侧,早已弃履而逃。
崔懿横眉冷对,当即便要拔刀,“还在狡辩,看我不一刀砍了你去!”
这时,谢折将刀摁住,掰开崔懿的手,刷拉一声脆响,长刀重回刀鞘。
他抬脸,朝太监走了过去,走到跟前拿起圣旨,垂眸端详上面的字。
马车上,贺兰香看着谢折握住圣旨的手,心止不住狂跳。
今日他将这圣旨一摔,明日京城便能成一片血海。
内忧外患,大周便再无安宁之地了。
贺兰香看着谢折。
所有人都在看着谢折,看着他那双拿着圣旨的手。
狂风呼号,掀翻浓郁夜色,天边翻起一缕新鲜的鱼肚白,普照大地。
谢折将圣旨合起,俯首道:“臣接旨。”
臣接旨。
三个字简短明了, 却令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谢折,难以想象他们的将军竟会接下圣旨, 愿意入御史台大狱接受三司会审。
这太不是他的作风了。
辽北的头狼,大周的战神, 按照他以往的血性,他应该在此刻摔下圣旨直接造反才对, 那才是他们所熟悉的主将。
晨辉里,贺兰香目睹这一幕, 亦是震惊无比, 抓在帘子上的手不断收紧, 难以想象谢折会说出这种话。
她才不信他会忌惮这小小一张圣旨, 只要他想回辽北,没人有本事可以阻止他。
什么臣接旨,他根本就是自愿留下来。
贺兰香看着谢折, 想到先前对他说过的话,内心五味杂陈。
“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御史台大狱,崔懿来回踱步, 斯文了半辈子的人, 此刻粗鄙之言如吐滚珠, 不好直呼大名,便指桑骂槐, 唾沫横飞地道:“早不查办晚不查办,偏在此时查办!御史台行事如此难看,难道就不怕你与他们急眼吗!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谢折坐在青石案后的冷椅上, 手持狼毫,正在看摊在案上对众将士的安抚文书。
龙椅上那位学聪明了, 阴他的时候还不忘把后顾之忧解决,知道贸然关人易引众愤,一封文书送来,只要谢折在上面落字,便如同他亲自下令,将士们自不敢轻举妄动。
借他的手,折他的翼,好一出绝妙的算盘。
“大郎!”崔懿扑到案前,差点便没忍住将那文书撕个粉碎,目光灼灼看着谢折,压低声音道,“事已至此,恐怕已成定局,与其坐以待毙,不妨拥兵杀出这方寸之地,自成一番乾坤!”
谢折提笔,沉声道:“局势已经够乱了,此时火上浇油,百姓永无宁日。”
“那你该怎么办!若王延臣当真拿到辽北兵权——”
谢折蓦然抬眸,目光漆黑寒冷,反问回去:“那又如何?”
“你觉得,辽北的弟兄们是认我这个人,还是认那张小小虎符。”
崔懿哑口无言。
没错了,生死兄弟并肩作战多年,又岂是一张小小虎符能够决定他们忠心于谁的。
他只顾急火攻心,此时方算转回想法。
“可若王延臣打赢胜仗。”崔懿仍有顾虑。
谢折落笔,“若能打赢胜仗,谁去都是一样。”
崔懿愣住,沉默半晌,忽然叹息一声道:“大郎,你变了。”
“你过往从不会有如此多的顾忌。”
“亦未有这般理智。”
可这并非是坏事,甚至崔懿觉得,不知不觉中,谢折身上越来越有人味了。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子时,崔懿离开,牢房重归寂静。
两炷香后,牢房外再出现一道身影。
牢门开,贺兰香步入牢房,耳边是狱卒点头哈腰的交代,眼睛里却只有坐在案后的谢折。
牢里又冷又暗,潮湿的要命,寒气如小蛇,往人的衣袖里钻,蔓延全身。她看着身穿囚服的谢折,原本还在平静的眼眸中波动四起,复杂无比。
“你来干什么。”谢折头未抬,声音冰冷地道。
贺兰香压下眼中汹涌情愫,开口并无好气,“来看看你有没有被人严刑拷打,用不用给你收尸。”
好在囚衣虽单薄,料子却是干净的,没有血迹污痕,没有受虐的迹象,虽然她也明白即便皇帝下令也不会有人敢动谢折,但仍松了口气。
谢折面无波澜,对这不好听的话无动于衷,仿佛贺兰香无论说什么都再勾不起他的心情。
无声的僵持中,贺兰香气势稍收,轻了声音道:“天太冷,我来给你送衣服。”
谢折:“不需要。”
贺兰香没管他需不需要,从丫鬟手里接过厚衣径直走过去,不由分说便要往他身上套。
只听哗啦脆响,也直至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谢折手脚皆被镣铐扣住,锁钉深入墙体,留下的锁链只长三尺,堪堪够他举手活动,既起不来身,也躺不下去,远比受刑要受罪的多。
贺兰香眼一阵发酸,衣服穿不了,便将带来的裘衣往他肩上披,欲言又止道:“其实,你不用为了我做这些的。”
谢折脸庞别开,并不看她,冷冰冰道:“自作多情。”
贺兰香那点难得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挑起眉梢问:“我自作多情?”
谢折不语。
贺兰香盯紧了他,咬字发狠,“谢折,你给我发誓,你真不是为了我留下来?”
“不是。”谢折不假思索。
贺兰香不死心,“不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不放心我与孩子,所以才会接那道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