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快去买,发什麽愣。」
管厨房的何婶催了一声,棉云只好往後门走去,却愣愣地停在了门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清晨醒来後,她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简朴陌生的房间就已经呆了,没傻多久,叫做何婶的四十多岁女人就啪啪地拍着门喊她起来做事,还冷嘲热讽地用吴侬软语念了几句,棉云竟然都听得懂,还能应对一二。
她本以为还在做梦,但一把被何婶拉去厨房,身体自动自发地做起了该做的事,像是那些事她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棉云看见自己熟练地处理食材,做出没做过的菜肴,然後端到餐厅桌上。
才忙完早点清洗着锅具,何婶就列出了清单,说有晚宴,要她去采买一些不足的品项,也没说要去哪里采买,棉云不过是开口想问一声,何婶就催促着,然後掉头急匆匆地去了别的地方。
这到底是哪里?自己为什麽会来到此地?又怎麽会变成一个大户人家厨房的帮佣?
「云姨呆站在这做啥?」
棉云回头一看,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两条黑黑的浓眉下有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很伶俐和善的模样,她像抓住救命的稻草,马上扯着少年的袖子不放。
「我我,我昨天跌了一跤,磕到後脑,很多事情忘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东西要去哪里买啊?」
她把清单递给少年,少年却不接。
「我不识字啊。」对方尴尬地笑了笑。
「喔」
棉云更无措了,她没想到这辈子竟然会遇到个不识字的年轻男孩。
「我正好也要替管家去跑腿,不然你念给我听吧,一道走。」少年又开朗地答。
路上,棉云才知道,少年叫小卜,平常与「云姨」并不怎麽熟,而自己身处的时代,竟是近百年前的上海,帮佣的大户人家姓梁,是当地有名的富商。
老上海。
在昨天以前,这三个字给棉云的记忆连结,不过是生煎包、发哥几十年前唱过的上海滩,再多就是跟朋友聚餐吃过的上海菜了。
不怪她连现代的上海也没去过,要说玩乐血拼吃喝赌博又近的话,日韩港澳还是比较受她这个年纪的女性青睐的。
「云姨,那蔬果行就在前头左转,我要往右转去钟表行。」小卜指指路口。
棉云心头有些发怵,又捉住小卜不放。
「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这好吧。」
小卜犹豫一下就答应了,他陪棉云走到蔬果行,转身就要走,棉云又战战兢兢叫住他。
「这单子上还有些东西是蔬果行买不到的,可是我不知要去哪里买」
少年抿抿嘴,又咬咬唇,眼珠子转了几圈。
「行,云姨买完菜就在这里等我,我先替管家跑完腿再回来带你。」
棉云还没开口,小卜就飞快地跑了,瞧这势态他是要冲回梁宅再过来接她,早知道她自己试着问路算了,也不必让小卜跑来跑去。
少年的身影已看不到了,棉云只好进了蔬果行采买,老板倒是认识她,买的东西记在梁家帐上,还问要不要替她送回梁宅,棉云这才知道,原来每两日蔬果行都会固定将新鲜果菜送去,只有这种临时举办的宴会,才需要她出来添购不常用的食材物品。
棉云看买的东西并不多,就婉谢了老板,到门口等着,不到十五分钟,小卜就满身大汗地出现了。
「对不起,让你这样两头跑。」她有点歉疚。
「我们快回去吧,刚经过厨房看到何婶忙坏了,大概等着云姨帮忙。」
小卜说,厨房里原先有三个帮忙的阿姨,但奈不了何婶的脾气和要求,通通被她赶走了,只剩下棉云,何婶的手艺好,管家和老板梁老爷也不说什麽。
又跑了杂粮行和肉摊,两人才赶紧回了梁宅,何婶已是气得七窍生烟,把棉云狠狠骂一顿,丢了几只螃蟹给她处理。
螃蟹的蟹黄被掏出来做汤包,蟹肉另外处理,通通制作成精致的菜肴,搭配精美的盘饰雕花上桌,棉云见识了所谓十里洋场的繁华大户奢侈程度,甚至还有西点店送来的各式西点,连泡芙这麽新潮的洋玩意都不缺。
等到宾主用餐时,她跟何婶已经累得直不起腰,连饭也吃不下,只喝了点汤,好在後续的清洁工作是其他下人的任务,她们只需要负责采买食材和烹调餐点。
「你明天给我精神点。」
何婶只这麽冷冷对她说一句就去休息了,棉云在厨房愣坐着,直到晚宴结束了,才回到餐厅去看看,她想虽然身体好似有细胞记忆,能记得该做的事和这里的语言,可是多熟悉点总没错。
餐厅里一片狼藉,几个年轻的丫头正在收拾,她见桌上还剩了不少食物,就婉转地探问一下,知道了可以拿,就各取几只泡芙和汤包离开。
白天小卜告诉过她,佣人的宿舍是男女分开,小卜是干杂活的,身兼长工小厮仆役数职,也就是什麽都干,因为他个性伶俐懂得应变,很得管家喜爱,不过也是住在最差的边间房。
棉云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小卜的房间,敲敲门,是另一个叫做小夏的男孩出来开门的,小夏比小卜还小两岁,是跟在二少爷身边打点的小厮。
「我找小卜。」棉云对小夏笑笑。
小夏没作声,又关上房门,没几秒房门又开了,小卜从里面出来,棉云把怀里揣的小包递过去。
「这包甜的,奶油泡芙。那包咸的,蟹黄汤包,汤包是我做的,只是都冷了。」
「没,没关系,云姨太客气了。」小卜脸微微红起来。
「谢谢你今天陪我跑来跑去,那个,我磕到头失忆的事」
「云姨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小卜马上说。
「我还有些忘掉的想问问你」
「尽管问,随时问,什麽时候问都行。」小卜又说。
棉云略略安了心,就一一把自己觉得重要的事情先问了,好比梁宅上上下下有几口人,大boss梁老爷的身份地位,总要先搞清楚老板是什麽来头吧。
「云姨连这些都忘光了吗?要不要找大夫瞧瞧?」小卜压低声音问。
棉云摇着头表示不用,又顺便询问看西医和中医的相关事宜,西医贵不贵,哪家医院近,药房在哪条街等等。
「等休假时我再带云姨走一趟吧。」小卜很热心地说。
「怎麽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棉云这才弄清楚,原来梁宅还算宽厚,下人每十日可以休半天,平时事情做完了也可以午睡或小憩,过年时还给假返乡。
「不然,云姨教我识字吧。」小卜这麽说。
这是个很实在的交换条件,棉云马上点头同意,毕竟三更半夜跑来男生宿舍这里送吃的也不大好。
回到自己房里,棉云这才注意到这同样也是间双人房,只是另一张单人床和柜子空荡荡的,没有人用的痕迹,这房间像是她独用的。
她检查了自己所有的物品,发现这个「云姨」是个死了丈夫的妇人,年岁也跟她相当,大约三十出头,身体棉云觉得根本没有改变,她分不出这到底是自己原来那具身体或另一具。
「看来你跟我也有共通点。」
棉云的男友也在两年前因为意外身故了,她苦中作乐地对着那些证明身份的杂物喃喃念了句。
梳洗後,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仍然想不透自己为什麽会突然就变成一个老上海人,不过这不妨碍她汹涌的睡意,惊吓操劳了整天,几乎是一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