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雪，不过一直到下午两三点钟，都还是半晴不晴的天，因而并没有人在意。直到三点一过，天骤然阴沉下来，冷风席卷，很快雪花便点点飘落。
云思考完试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他如今在同市最好的高中，校园环境优美得可以直接上偶像剧，现在笼罩于绵绵大雪中，不远处高耸的钟楼，使夜幕如同画布。
当初中考后，云思的分能够上这所高中，可是达不到奖学金要求的分数。他初三那年疲惫地边打工边上学，不知道在帮忙的网吧酒吧睡了多少个晚上，最终和这所学校失之交臂，去了档次差一些，但不用他交钱的高中。
云思从前只在大门外看过这所学校，第一次真正走进来。
他白天在饭馆打工，中午吃完饭就急匆匆赶过来参加考试。当时没有像样的衣服，还是饭馆老板把自己儿子的外套借给云思，让他别耽误大事。
谁都没想到大雪说下就下，况且从这里回到云思家那边，几乎要跨越大半个城市，有长长一段路没有地铁没有公交，他总担心走回去会将人家的衣服弄湿。
云思坐在大厅里出神，一同结束考试的学生大半都是这座学校的，看起来都那么富裕、轻松和愉快。他们对突如其来的雪很开心，笑着冲进雪里，热热闹闹地走远了。
这是国家级的数学竞赛，如果能拿奖，哪怕只是省级的奖，对争取a大的降分录取都会很有优势。今年暑假云思就要进入高三，尽管老师说他的分很稳，可他控制不住焦虑，总想着万一出现意外，还是有保险为好。
他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他复读，也支撑不起去外地的路费、住宿费，同时云思还有着卑微的野心，只有a大配得上他，能够他给他所可以达到的最高点。
雪会停吗？
云思有些神经质地捋着外套袖口皱巴巴的一块布，突然已经逐渐安静大厅响起脚步声，还有一个男生颇为厌烦的声音：“靠，谁把雪球砸我头上，真没素质……”
他微微抬头，走进来的男生裹着厚厚的棉服，正将米白色的围巾解下，露出有些发红的鼻尖，发梢是正在融化的雪粒。大厅里灯光很好，他花瓣一样淡红的嘴唇纤毫毕现。
云思目光定在他身上，甚至忘记掩盖失礼。他很早就明白自己是个天生的、无可救药的同性恋，不过在同龄男生大多充满性幻想的青春期，他被生活挤压得没有喘息的空间，少许导致梦遗的春梦中，只有看不清的模糊影子。
可就在这一秒，他突然发现，这个男生的嘴唇，简直可以完美印刻进他的幻想里。
云思有些心惊，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的时候，男生注意到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脚步轻快地走过来，问他：“同学，你是考英语的吗？已经考完了？”
过了会，云思才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不，我是考数学的。”
男生闻言，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的眉眼应该很符合女生对帅哥的想象，很出色，但不会显得有攻击性，被挺秀的鼻梁和柔软的嘴唇中和后，就像少女漫画的男主角。
“是学弟呀。”男生笑着说，他向云思身后望了望，“那英语是延迟了吗？这么晚还没结束……”
云思想起来，高二的数学竞赛与高三的英语竞赛都在这栋楼考，楼上楼下的关系。
男生个子不矮，不过云思比他还高，因此近距离看他时需要低头，不知道这人是哪个学校的。
“看来我还得再等一会了。”男生自来熟地坐在他旁边，“别站着，坐啊。我姓谢，谢宁音。你呢？”
云思很想仔细问问具体是哪三个字，不过他此时跟那种突然见到一见钟情的女生的青春期男生没什么两样，说话都困难，最终只吐出来一句：“我姓云。”
谢宁音哦了一声：“云？这个姓还蛮少见的，你是外校学生，还是本校的？”
看来他是这所学校的了。
云思心中有些微失望，不过也不意外，谢宁音看起来就有种家庭条件优渥的自在和闲适，丝毫不局促，云思觉得自己袖口的瑕疵更显眼了。
他愈发神经质地用手指遮住那里，回答了自己学校的名字。
“你们学校成绩还挺好的。”谢宁音好奇地靠近他一些，问他，“听说你们学校食堂很好吃，真的吗？”
学校食堂很贵，云思也没空，只吃过几次最便宜的菜，想了想，告诉他：“一般般。”
谢宁音便露出得意的表情：“我就说，哪有学校食堂好吃的。”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洗衣液还是别的什么，在雪夜里很相配。
谢宁音又问：“其他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没人接你？你们学校离这里还挺远的。”
学校统一接送的大巴要交包车费，虽然很便宜，不过云思舍不得掏那个钱。班主任倒是问他，说可以给他出，让他只管去考试，不用还。但云思死要那点面子，他只说家长会接送他，其实他就是坐地铁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抵达。
面对谢宁音单纯疑问的眼神，云思错开目光，低声说：“家里临时有事，不能来接我，我想等雪停再走。”
谢宁音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这雪要下到明天的，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不等云思回答，他揉揉还有些发红的鼻尖，说道：“你坐我的车吧，反正我就是来接朋友的，顺路捎带你回去。”
“不，不用了。”
云思绝望地发现他的拒绝听起来那么无力和苍白。好像他很想上谢宁音的车似的。
“不然你要怎么回去？”谢宁音的眼睛睁大了，在他还有些青涩的脸上，这种神情看起来很可爱，“你知道外面的雪有多大吗？”
云思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他竟然觉得刚认识的谢宁音可爱，他没救了，他……
楼上突然传来很响的铃声，穿破安静的雪夜，随后是桌椅移动的声音和人声，考试结束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一下我朋友，你等我，一起回去。”谢宁音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还带着放松的笑意，起身后加快脚步上楼去了。
云思如坐针毡，他低头看见自己发灰陈旧的运动鞋的鞋边开了细细的一条缝，不知何处而来的浓重的自卑感就像雪堆，一点点淹没他，夺走他的氧气。
他如同下水道的老鼠，离开大厅，悄悄走进侧边的走廊。
这里视野很好，能够看见大厅里的景象。云思有些发怔，他看见在人群中依旧出色的谢宁音同一名高大的男生走下楼，两人靠得很近，那个男生身上有种更明显的高傲感。
走到大厅时，谢宁音停住脚步，迷茫地四处张望。他旁边的男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对他说着什么，谢宁音看起来和他争论几句，男生的表情变得冷淡。
很快，大部分人都离开了，谢宁音还等在那里。
云思慢慢地蹲下，他的胃好像有些扭曲。
这时他能够隐隐听见大厅里那两个人的对话。
“……你在等什么人啊？根本都不认识，说不定人家已经走了。”
“不会，他可能是去洗手间了，这才五分钟，再等一等。”
“谢宁音，你那么爱做烂好人？”
“说什么啊，你是不是考试考砸了，一股火药味。”
“……随便你，我不想等不相干的人，浪费我的时间。”
“楚苍！”
那名高大的男生走得很快，谢宁音追着他到大厅门口，看他真头也不回地出去，气得将围巾摔在地上：“又犯